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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此情無處寄

作者:難寄

文案:

各種小短篇,就是隨便寫寫。各種各樣的故事,愛恨,理想,科幻,玄幻。

有男男女女的故事,偶爾也寫耽美,每篇多長也不確定,還可能是小散文。

就權當是一個集子了。

反正就都是隨心了。

再打個廣告,《一夢忘憂》也是我寫的,不知道多長,連載的小說,慢慢更新,不著急的。

兩千字以內的,基本上就是小散文了,也許會加一點的故事。

不曾眠搬家了。

一夢這個月24開始連載,此情暫定完結,請大家轉移陣地。不知還能不能在下一個坑相遇。

長一點的裏面,新葉舊約是我最喜歡的一個部分,不曾眠坑了,遺墨我覺得還行。選擇著看吧。

內容標簽: 科幻 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東方玄幻

搜索關鍵字:主角:無 ┃ 配角:無 ┃ 其它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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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曲中人(上)

“你們聽說了嗎!我們大祿才子高義就要被處死了!”

“啊!高義活的好好的皇帝殺他做什麽!”

“聽說啊,皇帝想提拔他做官,可是他不肯。皇帝死不罷休,想著這樣的人才,當然要為我所用,在那放著不用多浪費。於是,我們皇上就又派人去尋那高義,結果他當時在雨塵樓和好友飲酒,正喝的大醉,看完了皇上的書信啊,大筆一揮,寫了一封信就給了送信的人。送信的人也不敢多說些什麽,就把這信交給了我們當今聖上,皇上看完之後,勃然大怒,當即下令,三日後正午斬首高義!”

“高義這信上都寫什麽了,惹得皇上馬上就要殺了他?”

“你別著急啊,慢慢聽我說啊。據說,這信上列舉了皇帝的十幾條罪狀,把咱們皇上罵的,狗屁不是,千古罪人!那皇上能高興嗎!但是,高義這大才子可不一般啊!群臣一聽說皇上要殺高義,那還了得,高義是誰啊,前朝的新起之秀,我們先皇的伴讀,先皇死後,辭官歸家,遠離朝政,游山玩水,那詞寫的,天下聞名!且結交的都是天下有名的才子才女,管他什麽朝政,管他什麽天皇老子,任他身有濟世之才,也不去用,那權力在他那是什麽,天下聞名在他那算什麽!什麽都不是!全天下的人,誰提到高義,不稱讚他,不佩服他!”

“唉唉唉,跑題了啊!皇上要殺高義,然後呢?”

“咳,高義之名,天下誰人不曉!群臣啊,仰仗他的才華,又敬佩他的胸懷,當然是去求情啊!本來我們皇上就是說的氣話,大臣們啊,再這麽一求情,皇上就松口了,饒他一命,說永遠不用他,讓他以後想當官也沒機會。”

“這話說的,好像高義會去找他求官似的。”

“那是肯定啊,高義品性高潔,怎麽願意去和他們一天勾心鬥角的呢!這事啊,本來就這麽過去了,對我們大才子高義也沒什麽影響,可偏偏後來又傳到了高義的耳朵裏,人家甩甩袖子,就說,你皇帝老兒想殺我就殺,誰稀罕你那官位!這話高義剛說完,第二天就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,然後皇上就又生氣了,隨隨便便找了個罪名就又把高義判了個斬首,這次,那些大臣好說歹說都沒用。咱們高義啊,三日後,就要駕鶴西去啦!”

“可惜了我們一代才子,他要是死了,以後誰給我們寫唱詞,誰給我們寫譜子,誰給我們寫戲看啊。”

“是啊,高義死了,我們祿國上哪招這麽有才的人去啊!”

高義要處死的事一經傳出,瞬間就搞得許多人為之惋惜,就算是街頭不識字的孩子,都知道高義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才子。他要死了,全國上下都替他覺得冤,可是要殺他的人是皇上,誰都無可奈何。

三日後,刑場之上,劊子手舉著大刀,站在高義的身後。高義穿著囚服,長發雖披散下來,卻被梳的服服帖帖,自然而然的蓋住他的後背和手臂。他淡然的看著木臺之下的百姓,掃視著他們的表情,看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惋惜,有的人臉上還有著崇拜與癡迷。他想著,這一輩子,活成這樣,也是值了,沒有被天下人唾罵,也成為天下人的笑柄,更沒有成為千古罪人,也是足夠了。

負責斬首的人走到高義面前,面色謙卑的說道:“高先生,還有兩刻中就要執行了,先生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嗎?”

高義面不改色的說:“我的琴在嗎?”

“在,來人,把高先生的琴拿來。”語罷,一把古琴被送到了高義的面前,他坐下,手覆在琴弦之上,道:“兩刻中,又足夠我說些什麽呢,奏一曲罷。我死後,將這把琴送給宋清。無甚可說了。”

語罷,一曲流出,臺下的人如癡如醉。

琴音泠泠,似訴盡了他畢生所歷,琴音中的情與過往,都隨著琴音消散殆盡,他身側的每一個人,都不懂,而從他生至死,似乎也只有他一人懂。

提腕,收手,恰好兩刻過去。

“行刑。”

劊子手擡起刀,噴了一口酒,向下斬去。手起,刀落,高義的頭在跌在琴上,又落在木臺之上,滾了幾滾,脖頸上噴出的血濺了滿滿一琴,原覆在背上的發齊齊斷開,順著背落了一地,浸滿了血。

高義死了,一代才子死了,他的頭與頸斷了,隨之斷的,還有那三千的青絲,以及天下人的一顆心弦。

臺下,一個男人雙手插進冠好的頭發裏,瘋狂的大喊著,跌跌撞撞的逃離這裏,一路上,不知撞了多少人,摔了多少跤,終於跑回了自己的家裏。

那個男人抱著自己家裏的那把琴,哭的死去活來,也許對於普通百姓而言,高義只是寫寫歌譜,寫點戲曲而已,但對於那些視琴為靈魂的人,高義是他們的神,是當今天下,琴術最高超的人,只能讓眾人望其項背的人。高義死了,他們的神,只能活在他們心中了。

他從未想過,此生可以一睹高先生真容,更沒有想到,真正看見高先生,是在刑場之上,親眼看著他人頭落地。

他面目猙獰,雙眼通紅,抱著那把琴,木然的看著虛空,滿腦子都是那鮮血噴的到處都是的樣子。忽然,他將那把琴重重的摔在地上,撿起來,再次摔下去,又撿起來,摔在墻上,直至那把琴的琴木斷裂,琴弦掙出。

他的神死了。

漸漸的,人們忘卻了高義的存在,街坊中也不再有人提起他,只有聽見別人唱他的歌時,或看到他寫的戲曲時,人們有時才會想起曾經有一個高義,那樣的被萬人所熟知過。他終將湮沒在俗世之中,可是還是會一直有人記得。

期月之後,總管太監討好式的說道:“陛下,都說高義死前奏了一首曲子,可惜,當時就只被那些不懂得欣賞的人聽了去了。今天老奴找到了一個人,那個人說他將高義奏的那首曲子記了下來,陛下可有興趣聽啊?”

“聽,宣。”

隨後,便是悠長的琴音,宛如融入了天下所有的山川與流水,於山水中逍遙自得,隱居於世,不染紅塵。如崇山般厚重,如飛瀑般激昂,如溪流般婉轉,如猛獸般兇猛,如花草般靜謐,如夜空般神秘,如游湖般透徹,如飛鳥般逍遙……

此曲中似是含了萬萬千千,而世上的萬萬千千似是僅此一曲便已道盡。曲終,奏琴的男人匍匐在地,拜的不是皇上,而是高義。皇上楞了一會兒,似是在回憶此等人間少有的琴音,然後緩緩的開口問道:“不知,先生尊姓?”

“在下陸從。”

從此,大祿又出了一位琴學高手,說是在刑場當日只聽了高義奏了一遍,便將那琴曲記錄下來,讓高先生的絕命之曲,重現於世。但無論他覆原的好或是不好,都無人可以查證,百姓不懂樂理,而懂樂理的人又如何得知,那位鼎鼎大名的高先生當時極性奏了何樣的曲子。

陸從也因高義的那一首曲子,成了宮廷的樂師。因高義,一曲成名。可他卻也謙虛的很,每次演奏,末了,都會說一句:“不及高先生所奏一二。”

十餘載就此別過,人們只記得當今最有名的樂師叫做陸從,高義的名字只有在提及陸從成名之曲時,會淺淺帶過。陸從漸漸混進了禮部,不停的創作著新曲,拼命的歌頌著當今盛世,取悅皇帝,他只是宮廷的樂師,民間不願意流傳他的歌曲,也唯獨除了那首高義的《絕命譜》。

他心中只有那方寸之地,皆裝著功名利祿,終日苦於勾心鬥角,拉幫結派,爭奪著那人人覬覦的權力。他又有多少年,不曾走出廟堂,不曾走進山林。

一日,皇帝突發奇想,想讓他的子民看看祿國在他的治理之下,是何等的安康強大。他想要舉辦一場大典,邀請全國二品以上官員,還要京城的百姓也前來觀看,屆時,將有歌舞,又美酒佳肴。他要看百姓安居樂業,衣食足,並且知曉那些風雅之事。

與群臣商議了好久,終於決定了,此宴邀請邊疆之國的國君,以及朝中一品官員,京城百姓可以前來觀看,且每人可以領免費的酒肉來吃。宴會有歌舞,有劍術,又投壺。總之,各種娛樂的活動與節目。大祿的盛世不應當只給百姓來看,更應該給別國來看,反正都是浪費人力財力,不如順路搞搞外交。

宴會當日,陸從坐在宴席的正中,奏著他的那首成名之曲,國主群臣坐在周圍,只顧著看周圍的舞女,琴聲如何似乎早就不重要了。而臺下,一個看起來剛剛弱冠的男子,偷偷摸摸的混到了較為靠近宴席正中的位置,睜大了眼睛,看著正在撫琴的陸從。他極力的在嘈雜的聲音中聽著那琴曲。

他似乎為之癡迷,但又帶著一絲的不解。

入夜,那個年輕的男孩子偷偷的溜進了陸從暫住的房間之中,他站在門口,看著陸從背對著門,面前正是燭火,蠟臺放在桌子上,燭光一閃一閃的。陸從手撫著琴,背影無線的蕭索。

“陸大人,草民仰慕大人才華,深夜潛入大人房中,還望大人恕罪。但草民實在有一件事不明白,希望大人能夠解答。”

陸從嚇了一跳,他不是沒有想到會有人深夜來到他的房中,他只是覺得,深夜來到的人必定是要來殺他的,他知道自己禍亂了朝政,只是不肯放棄現如今的風光,而且,他自知,他如果失去了他現在擁有的一切,等待他的,必定是死無全屍,遺臭萬年。

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象著自己會如何死去,被皇帝嫌棄,病死在一個沒有人照看之處;或是被真正有謀略有本事的人鬥垮,被貶官在外,流放途中,客死他鄉;再或是實在被人看不下去,深夜被人暗殺死掉。

“大人。”

“嗯?”一句話把陸從從出神中叫了出來,他回頭看著那個少年,有那麽一瞬間,他甚至希望那個人會是來殺自己的。

“大人,草民有一事不明白,不知大人可否解答?”

“你問吧。”他走到床邊,暗暗抓起了床上的一把劍。

“《絕命譜》是高義臨死之前即興所著,可為何大人演奏的琴音卻是那般,逍遙隱逸?”

“高義是何等人,你以為他會把生死看的比天還大嗎!在他眼裏,該過的是逍遙自在的日子,難不成你想看他臨死之前,怕的風雲巨變,一曲下來,讓你唏噓嘆惋嗎!”

“可是他一生幾遭貶謫,同行好友盡遭奸人陷害,一心效忠的太子後來被人殺害,他提出那麽多治國策略,對國家怎麽會沒有一腔熱血!他又怎麽會甘心永遠的離開朝堂,一生於山水!”

“你這個孩子,什麽都不懂!高義又怎麽會是你一個年紀輕輕,資歷尚淺的人可以懂的!不要再提那些前朝的舊事,被人聽見了也不怕引來殺身之禍!”

“大人!”

“莫要再說了,快離開吧,免得我叫來護衛。”

他回到家中,坐在涼亭裏,一手撫上琴弦,錚的一聲,琴木上刻著“吳塵”兩個字,正是他的名字。他回想著高義的一生。

高義生在忠義之家,家族三代為官,盡為忠良,所以他在年少之時,便熟讀詩書,知曉禮節。十二歲之時,被皇上欽選為太子伴讀,進宮陪同比他小兩歲的太子學習,同時也相當於拉攏幾近退隱的高家為太子效力。

而高義與太子所交甚好,與其一同學習,共同進步,可終究是少年心性,即便聽大人說過人心陰暗,朝廷水深,卻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情況。直到太子到了弱冠之年,皇上一點點引導著了解朝事,他們才發現朝臣中有一部分人,暗中扶持著三皇子。朝中大臣以叫高義歷練為借口,將高義調到了江南富庶之地管理洪災,他們本想著再趁此機會,利用高義抗洪不利治罪於他。

畢竟高義之父已經告老還鄉,即便追究別人陷害他的兒子,只要他的兒子沒死,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,必然不會去不依不饒的要求找誰償命。可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,高義治洪治的極為成功,當地的百姓人人歌頌高義賢能慈悲,而且在江南,高義又結識了一眾才華橫溢、有鴻鵠之志的才子。有人早已身居高位,有的是名滿天下,尚未去考取功名。

總之,那群亂臣賊子完全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,反而助了高義的仕途之路。而同時,太子也越來越強,日夜學習,嚴苛自己,滿朝都覺得,下一任的皇帝必然是當今的太子,任三皇子如何了得也不能再撼動太子的地位。

三皇子的生母是當時朝廷第二位大臣宋豈的妹妹,朝上大多數人還是隨風倒的墻頭草,只有與宋豈關系密切的那一眾還願意站在三皇子的陣營。而太子的陣營裏,還有當初高義在江南結識的好友,一眾心懷大志的人,聚在一起。

☆、曲中人(下)

雖有年紀資歷夠深的老臣,但老臣也不方便在太子登基之前與太子交往過甚,所以一群年輕人只想著如何治理國家,使百姓安康,認為皇位註定是太子的囊中之物,完全不把年僅十七歲的三皇子當做一個競爭對手來看。老臣暗中提醒太子地方異黨,可太子一眾雖然加重了提防,可最終還是因為形勢大好而放松了警惕。

幾年過後,三皇子一黨漸漸利用太子一黨,年輕之人資歷淺,除去了許多人。高義一眾首當其沖,短短四年,他們十幾位朋友死了一大半,最後只有和三皇子一黨站著些親戚關系的三位活了下去。高義被貶到了南方荒蠻之地,大家都以為到了那種地方,任是什麽樣子的人都無法東山再起,況且已經被派去鎮守邊境的太子一黨已經回天乏術,便沒有將高義趕盡殺絕。

到了最後,皇上病死,三皇子繼位又有隨便找了個由頭殺了太子,從此,太子一黨,再也爭位無望。這年,高義二十八歲。所有的希望粉碎,曾經的至交好友紛紛死於黨爭,解救無力,連他視為明君、知己的太子也被人殺死。而二十八歲的年齡,在朝堂之上,當是年輕的不能再年輕,只要還活著,有一身本領,再過幾年,遇到機緣,興許能夠再度回到朝堂,為民治國。

可是高義卻心灰意冷,真正的有才華、一心為國的人接連死去,忠義之士死去,無人為之伸冤。一心豪情壯志都付與了流水,朋友死去,賢君被逼自殺,自己被便。終於,那個人放棄了。

高義寫了一篇《別辭》,天下人傳唱,到了現任皇上的耳朵裏,就是完完全全的一篇投降的文章,終生不會朝廷,再不忠於任何一人,一生將隱居於江湖,他寫他的詩,朝廷繼續做朝廷的事,兩不相幹,再無瓜葛。

從此以後,高義不再是朝廷之上賢臣、少年得志的象征,他成了逍遙的隱士,先在江南開了一家茶館,因其才子名聲,吸引了一群文人墨客。而後,生意越做越大,茶館變成了飯館,飯館又變成了客棧,他又在這座小樓裏,結識了一群心性相投之人。到了後來,他將客棧交給了一個朋友管理,自己用客棧掙來的錢游山玩水。

十幾年間,他寫了無數詩詞游記,又為天下填了諸多曲譜戲本,畫了許多名畫。總之,天下人已經忘了高義曾經在朝堂上是多麽的風光,忘了他受到打擊之時是多麽的狼狽,人們只記得,高義是當之無愧的才子,寫了那麽多膾炙人口的故事,被天下人傳唱的詩。

他背著她等等琴,走遍了祿國的國土,一把琴,已經成為了他的象征。高山之巔,流水彼岸,喧鬧的茶樓,寂靜的竹樓,天下都是他的琴聲。樂師若是能聽見高義的演奏便足以與任何人吹噓,文人以能和高義結識為榮耀,似乎所有的雅客,都幻想著高義有一天背著他的琴,來赴他們的約。

高義三十九歲的那年,皇上突然想起了他,便想要召他回到朝堂,為國君做事。於是,皇上就寫了一封信,派了大臣宋豈去請高義,宋豈轉身又派了自己的兒子宋格去。高義當時正在酒樓裏宴請幾位好友,他正喝的爛醉,宋格帶著侍衛突然不合時宜的闖入,他只記得高義不過是多年以前敗在他父親手下的一個小官而已,便絲毫不客氣的揪出了高義,將皇上寫的那封信拍在了高義的臉上。

結果就是高義看了看那張廢紙,隨手撕了個稀巴爛,又繼續轉身回去喝酒。宋格一怒之下,叫侍衛擒住高義,一盆冷水直接把他潑醒,大吼著叫他給皇上去覆命。高義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來紙筆,洋洋灑灑的寫了一篇文章。

及其陳懇的說著自己如何不適合回到朝堂,自己如何再無能力。寫完之後,吹了吹未幹的墨,交到了宋格的手裏,而後繼續轉頭去喝酒。宋格及其無奈,但送信的任務已經完成,再繼續賴著不走也沒有必要,於是帶著侍衛,轉頭就走了。

宋格回到家中之後,把經歷的一切告訴了宋豈,結果惹得宋豈大怒,把兒子一頓罵,罵完了兒子,他又去看那封信。沒辦法了,只能將信先交給皇上,再討一封來給高義。

幾日之後,宋豈親自拿著皇上寫的信去請高義。高義大醉著正坐在一個樹墩上,看著緩緩流淌的溪水,宋豈畢恭畢敬的把皇上的信交給了高義,高義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,大手一揮,羅列了當今皇帝的十幾條大罪。然後把紙拍在了宋豈的臉上,筆一扔,指著宋豈說了三個字:“我不去!”

又過了幾天,皇上下了命令,高義將被斬首,從此傳奇一生就此結束。可他在死前又即興創作了一曲,被人記下來之後,又留名了幾十年。

這是被記載在史書中的故事,人人皆知,但是吳塵是絕對不相信的,敬重的君主被殺了,交好的朋友被殺了,大好的前途被毀了,所有的豪情壯志都被碾為塵土了,真的不恨嗎?真的不會難過嗎?真的願意完完全全的放棄那一切,選擇了一無所有的山水嗎?

歸隱是被迫的,就像是刀劍本該是嗜血殺人的,可是被迫要收於鞘中,收是為了更好的放,可高義一生,都沒有再被放出來過。

他曾經擁有的一切,夢想的一切,全部都煙消雲散,連灰燼都潛藏於黑暗,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。

後來的逍遙隱逸也許都只是一種虛幻的泡影,眾人看見了他的自在,忘卻了他的豪情,可是他不會忘,永生都不會忘卻。

恨嗎?能釋懷嗎?

不知道。

高義已經死了,再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了。

夜深了,星辰寥落,陸從以及一列人,早就回到了各自的家中,宮中,十幾年已經過去了,若是沒有那一曲《絕命譜》,這世上是否還會有人記得高義的存在?

吳塵躺在榻上,微醺,如夢。

夢裏他化成了一個虛幻的影子,落在了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孩子身邊。

那個孩子似是生在官宦人家,他身邊圍著一群人,他的面前擺著好多的東西,胭脂、毛筆、硯臺、劍、笛簫、酒壺、書,他身邊有那麽多的東西,一時間,不知道該那些什麽好。

他在榻上爬著,一擡頭看見了自己的父親,低下頭之後,又看見了剛從朝堂上回來的父親腰間佩的玉玨,他爬了過去,把那冰涼的美玉抓在手裏。四周的人,眼底的興奮裏又藏著一絲的擔憂。

孩子周歲的宴請時,在母親的懷裏抱著,那日的宴請也接納了附近的普通百姓。一個道人吃了飯,恰好看見了經過的母子,道人拉住他們,說這個孩子以後必定有鴻鵠之志,年少便能風光得意,成為治理國家的賢明臣子,只是好景不長,最終會成為過眼的雲煙。

幾年之後,孩子六歲,孩子的父親辭官離開了官場,再不問那陰暗朝堂之上的事事。而後,皇上選了那個孩子作為太子伴讀,一次為借口,束縛住了這一家,能夠讓太子將來出意外之時,幫太子一把。

這時,吳塵才反應了過來,這個孩子是高義,這時他的幼年,他的人生。

又過了幾年,高義一身囚服,躺在牢房中,吳塵推算著時間,大概是太子被三皇子推到的時候。高義在那塊鋪了茅草的木板上躺著,睜著眼睛看著那被封的死死的屋頂,默默的流著淚,吳塵似是能聽見他的所想,聽著眼前人在心裏大吼著:

“今後一生都完了,再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,太子死了,那麽多忠臣名士都死了!我所依賴的、信任的、堅守的,都已經不覆存在了!就算是將來有一天能夠離開這黑暗的牢房又有什麽用!就算是將來能夠再度覓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又有什麽意義!我什麽都沒了!什麽都沒了!”

他的身體在顫抖著,他翻了一個身,在茅草之上縮成了一團,然後再也忍不住,大聲了哭了起來。

結束了,還會不會站起來,吳塵知道,不會了,無論那個人以後想做什麽,心在哪裏,都不會再站起來了。

永遠不會。

又過了幾年,他看見高義住在一個簡陋的竹屋之中,高義抱著一把劍,心中想著:“太子已經死了四年了,三皇子已經登基,成了皇帝,現在看來,他也不是那麽的無能,這個國家被他治理的挺好的,至少不比先王在世的時候差。太子啊,你都死了那麽多年了,我留著你這一把劍在又有什麽用呢,你不會回來的。”

高義起身,找了一把鍬,在屋子後面挖了一個坑,把劍埋了進去,又把土填平。他跪在那片顏色略淺的土前,跪下,拜,再拜,站起,彎腰。

隨後,涕泗橫流。

吳塵想著,這個時候,高義大概已經歸隱了三年了,他還是一日日的懷念著太子,懷念著那一去不覆返的日子。吳塵走進竹屋,看見了一沓手稿,上面寫著一些他聞所未聞的治國策略,最上面的一張,寫了一半,還沒有寫完。廢紙簍裏是一團團寫壞的紙,他撿起一團,打開,上面是太子的畫像,身披戰甲,手執□□。

外面高義作了一首詞,大聲的吟詠著。吳塵走過去聽,發現是高義最著名的詩之一。其間的豁達與豪放,使無數人只能望其項背,整首詞中,都是滿滿的逍遙與灑脫,使人一看,便覺得他如此的志在山水,朝堂為何物?權利為何物?天下為何物!

吳塵就那麽跟著高義,看見他走過一座又一座山,乘船離開一條又一條河,他每次懷念太子,懷念好友,就作一首詩,寫身邊的美景,寫他遇見的人。

後來高義開始寫戲,吳塵就那麽看著他,把與他或太子相似,有關家國天下的戲份通通抹掉,把那寫好的戲的紙翻找出來,再讀一遍那些人成為天下人仰慕讚嘆的明君,再把那張紙團成一團,撕掉,扔進火力,化為灰燼。

他一生都沒有放下,他放不下。

不知過了多少年,吳塵看著高義在酒樓裏宴請好友,宋格來了,把那封信交給他。

他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高義心底的聲音:“太子不在,我一輩子也不會回到朝堂,誰請都不行!不行!”

他假裝醉酒,打發走了宋格。

後來宋豈來請,高義舉著那一壺烈酒,頭腦間快速閃過過往種種,淚水差一點就又流了出來。

高義舉著那壺酒給宋豈看,心裏說著:“看見了嗎?這是烈酒,我喝多了!喝大了!”

然後將多年來的怨恨都寫成了那一篇文,痛罵曾經的三皇子,今日的聖上。寫完了,淚早已流了滿面。

一個聲音在他心裏脫力的說著:“高義死了,早就隨太子去了。”

不久之後,行刑。

高義站在沾滿血的木頭之前,又暗暗回想著自己的一生:“一生風光,但是只有那麽短短幾年是真正的遂了自己的願的。從那次一敗塗地以後,我再也沒有爬起來過,爭位敗了,後來的一生都敗了,不願站起來,不敢站起來,不敢爭回曾經屬於自己的一切。

“然後假裝著不在乎朝堂之上的一切,假裝志在山水,假裝釋懷了一切。

“都是假的,全部都是假的。

“我從來沒有放下過。

“從來沒有。”

吳塵站在高義的身後,看著官員交上了高義的琴,看著他跪在地上,撫琴一曲。

完全不是陸從的清麗與逍遙。

痛苦,憎恨,惋惜。

激昂的琴音如同一把劍,琴音中遍布滿淋漓的劍氣,似是要殺盡世間所有的不平之事,“十步殺一人,千裏不留行”。

可突然如同弦斷,所有的壯闊消散,只剩下絕望,透過弦音的絕望,與悲涼。

如若山水,可是卻也透盡了悲涼與絕望。

此生此世,再未走出過絕望與悲涼。

曲盡,手起,刀落,高義的頭在跌在琴上,又落在木臺之上,滾了幾滾,脖頸上噴出的血濺了滿滿一琴,原覆在背上的發齊齊斷開,順著背落了一地,浸滿了血。

一切結束了。

夢醒了。

吳塵躺在榻上,抱緊了身側的琴。

他緩緩的放下了那把琴,憑著記憶,奏著夢裏夢見的那曲。

蕭涼,悲徹。

聽曲的人,奏曲的人,曲中的人。

不過爾爾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靈感來自這個

初聞不知曲中意,再聽已是曲中人。

曲中思念今猶在,不見當年夢中人。

但願還能再入夢,夢裏相思纏綿情。

纏綿繾綣心頭熾,曲終人散早成空。

☆、桃花依舊笑春風(上)

雨是融化的雪,雪是破碎的雲。就像雨落在地上不久就會消失回到天上,雪卻可以留在人間一整個冬天。

北方的春,冰雪尚未消融,待冰雪消融後,春,已快要離開了。秋風太蕭瑟、太淒冷,承擔不住盛放的驚魂。而冬,太過寒冷,除了雪,還有什麽可以在這個季節恣肆。最後,也只剩下了夏,為百花留下了一個家鄉。

廣袤的山野,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,無數的精魂,爭先恐後的綻放,他們的花期那麽短,短到僅僅一季就會身不由己的雕零,短到他們都不知自己的身軀能否活過那淒清的秋季。

可他們也知道,每年的寒風冷雨,都將啃食無數的精魂。可每一年,這山都會在孕育出無數的精魂,生生不息。這一點,是無法改變的。生命脆弱的一陣風就可以摧毀,生命簡單的一抹陽光就可以讓它誕生。可生命,終究只有那一次,錯過了,就再也找不回了。

花草命淺,活不過一年,樹木或許還有數十年甚至到百年的生命。可終究是世事無常,太多太多,隨著流水一去不返。

這裏是一片平原,平原鄭中,有一棵桃樹,桃樹的周圍,是一片又一片的花海,花海的外圍,是靜婉的柳林。那棵桃樹,立在平原正中幾十年了,也一點點孕育出精魂,他看遍了花開花落,也看盡了死死生生。

草木葳蕤,一條溪,清清淺淺的跨過平原,講這裏的花草、泥土與記憶,一並協同流水。

白日,有陽關,有雨露,有飛蟲,有鳥獸,有飛舞的花魂。

黑夜,有流光,有溪水,有靜謐的生命。

每一晚,精魂離開閉合的花,在空中輕飛曼舞,用僅一夏的生命,去奔赴那一場盛放的夢。

“桃樹哥哥,我真的過了秋天就會消失嗎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那消失的時候我會感到疼嗎?”

“不會的,從前的花魂都是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,然後就慢慢消失了,一點也不疼的。”

“好可怕,哥哥,我不要消失!”

“好啊,你不消失,到了秋天,我們一起沈睡等到明年再醒過來。”

“那我明年醒過來以後,夏姐姐還在嗎?”

“當然了,司夏神每年的夏天都會來這裏。”

“那夏姐姐來這裏多久了?”

“我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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